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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毕,木手子按苏先生吩咐过的,唱,献祭文——
此唱一出,众人皆惊。
这沟里,除了东家庄地,可都是目不识丁的呀,这祭文,谁献?
就在众人惊诧间,只见木手子走过来,将一条大红被面披在少奶奶灯芯身上,早有天狗几个,双手捧着供盘,只见黄裱纸里包着的,正是要献的祭文。
少奶奶灯芯镇静一会儿,双手捧起祭文,学凉州城斋公苏先生那样,朗声开唱:
至圣洋溢福禄油神之位
考神明之有赖兮开诸心而茫然溯福德之济人兮利泽遍乎山川仿佛太乙之燃黎兮辉煌映于华堂烹调五味之相宜兮
通口莫不充肠弟子开设油肆兮赖神为之干旋多寡取之不竭兮混混犹如涌泉沾神恩之高厚兮宜服应之莫忘援卜金秋之佳日兮央士敬上祝章叩拜祈祷兮酒肴洁供敬献祈神明之来格兮为酒曲之是酱
尚飨
唱音刚落,油坊内便一片哗然,人们真是惊讶死了,天呀,她竟识得字,她竟识得字呀,还会唱这么好的祭文。
哟嘿嘿,这女人,了得!
礼毕,开始领羯羊。
五只肥硕的羯羊头染红色,牵了过来,许是天意,木手子刚唤了声彻展大领,就见五只羯羊齐唰唰摇头摆尾,好不兴奋。
仿佛,极情愿被油坊神领走。
炮仗声震天轰响,少奶奶灯芯匍匐着的身子缓缓而起。
开榨了——
油坊顶上,响起七驴儿尖亮的嗓子。
这一声响,直让寡味了三年的空气瞬间充满清油的泽香。
开榨了。
这个正午,全沟老少在油碾的轰响声中喝着香喷喷的羊肉汤,嘴里却溢满对下河院少奶奶的赞美之词。
马巴佬被这阵势完全骇住了,心里扑儿扑儿的乱跳,打早上到现在,少奶奶灯芯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哩。
往后,这日子可不像预想的那样轻松痛快。
油香四溢黄灿灿的清油水一般流向油桶时,马巴佬那颗按捺不住的心又沸腾起来,开榨那天的忧虑像一场小感冒被他轻易抗了过去,跟七驴儿的合作终于再次开始。
事前马巴佬做了一场煎心抉择,踢开七驴儿单干的主意是他在来时就打定了的,但这梦想因老姐夫的离去不得不告灭。
谁能想得到,马巴佬这次拉老姐夫来,目的就是想给自个找个往外送油的帮手。
大灾年间他虽是没施舍给老姐夫一碗水,可毕竟,他是他姐夫哩,如今他孤单单一人,离了他帮衬还咋活?况且,出门那天,他就拍了胸脯说,只要按他说的做,保证让老姐夫跟庙里那看破红尘的妙云法师见上一面。
老姐夫也正是冲了这点才跟着他来,谁知却又让少奶奶灯芯给打发到了窑上。
缺少亲信的马巴佬不得不再次将希望寄托到七驴儿身上。
七驴儿的能耐够他一百个放心,他不仅路熟而且事情做得漂亮,冒着大雪三天一来回,银子一分不少交到六根手上,他的诚信让六根临死那天还赞不绝口,可马巴佬隐隐觉得这小子现在不对味儿,试探着问了几次,七驴儿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现在不做啥时做,等大权到了灯芯手里,你我喝风都没。
七驴儿一席话说得马巴佬眉色飞舞,拍着他肩膀说,兄弟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做完今年不做了,够吃够喝就行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二人经过一番密谋,决计原走老路,得利五五分成。
七驴儿一番推托,硬要自个拿三。
马巴佬被他的谦让和诚心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再也不敢疑惑了。
一连几次都相安无事,少奶奶灯芯像是忘了油坊似的,整个人都缠到煤窑去了,七驴儿跟马巴佬好不得意,遂决定要做就做狠点儿,反正今年菜子多,不在乎少掉一桶两桶,便在骡车上又加了一个桶。
直到大雪初降的这天三更,装好车上路的七驴儿突然抱着肚子喊要命,急得马巴佬左一声右一声问,到底能去不?七驴儿疼得在地上打滚,咬住牙说,这趟你去吧,我跟人家说好了,坏了信誉日后怕没人要货哩。
油已装车上,再往下卸就十二分地舍不得,再说了,七驴儿说得也有道理,这事本来就不是光明正大的,要是坏了信誉,那边不肯要货,往后,还咋个做?迫不得已,马巴佬赶了骡车上路。
天很冷,西北风嗖儿嗖儿的比刀子还厉。
马巴佬想,这贼也不是好做的,三更半夜起身,摸黑上路,两头不见天日,还不能撞见熟人。
唉,都说福好享,谁个知道这福中的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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