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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房中央,王忠嗣正蹲在田垄间。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褐,裤脚高高挽起,沾满了湿润的新泥。
他专注地为新栽下的一排茄子苗培土,动作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那双曾握槊擎旗、在万军阵前挥斥方遒的手,指节粗大如竹节,手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褐色老茧和几道深陷的陈旧伤疤——那是朔方风沙与胡人弯刀留下的印记。
此刻,这双曾令敌人胆寒的手,却异常灵巧地拨弄着细碎松软的泥土,小心翼翼地为每一株稚嫩、翠绿得近乎透明的幼苗覆上根基,轻柔得像是在呵护初生的婴孩。
岁月和际遇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如同被犁铧反复耕耘过的土地。
曾经飞扬入鬓、顾盼生威的浓眉,如今颜色浅淡,眉宇间那叱咤风云、令胡虏闻风丧胆的凛冽英气,已被一种近乎枯寂的平静所取代。
那平静深不见底,如同一潭沉寂了千年的古井,波澜不惊。
只有当他偶尔停下手中的活计,透过温房那层薄薄的、隔绝了外界寒气的玻璃,目光穿透疏朗的枯枝,投向院墙外那片被分割成几何碎片的灰蓝色天空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波澜——那是对铁甲铿锵、战马嘶鸣的遥远回响?
是对血染黄沙、并肩作战的同袍的无声追忆?
亦或是对命运无常、英雄迟暮那一丝深沉如铁的不甘?
这丝波澜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便被那深潭般的平静吞噬,不留痕迹。
“笃、笃笃……”
门环被轻轻叩响,声音在午后一片静谧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突兀的惊扰。
片刻后,老仆——一名瘸腿的老兵佝偻着瘦小的身子,步履蹒跚地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庭院,在温房门口停下。
他垂着头,声音带着常年侍奉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大帅,姑爷来了。”
王忠嗣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叩门声和老仆的禀报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拂过温房的玻璃便消散了。
泥土在他粗粝的指间簌簌落下,温柔而坚定地覆盖住茄子苗脆弱的根茎。
他的背影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凝固在田垄间的石像。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轻快中带着刻意收敛的稳重。
元载的身影出现在温房门口。
他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特意换下了平日常穿的、彰显官威的绯色或紫色朝服,穿着一身素雅洁净的月白色文士长衫,外面罩了件半旧的青色棉袍,衣料虽不华贵,但浆洗得十分挺括,袖口和领口熨帖得一丝不苟。
这身打扮既显谦逊低调,又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清雅。
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食盒,盒盖缝隙里隐隐透出甜腻的香气,像是新出炉的点心。
他在温房门口站定,目光快速扫过温房内岳父专注劳作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不远处花架下的妻子,这才对着王忠嗣的背影,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声音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晚辈的谦卑:
“小婿元载,拜见岳父大人。”
温房内,只有泥土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以及远处枯树上偶尔传来的几声寒鸦嘶哑的啼鸣。
阳光透过玻璃,将王忠嗣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翠绿的菜畦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暖房特有的闷热,让人呼吸都变得粘稠。
王忠嗣终于“嗯”
了一声。
那声音低沉、短促,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仿佛进来的只是一片飘落的枯叶,不值得分去半分心神。
他对这个心思玲珑剔透、极善钻营、攀附新贵裴徽而青云直上的女婿,向来不喜。
那是一种沙场老将对政客本能的、深入骨髓的不信任,如同老狼嗅到了狐狸的气息。
元载脸上毫无愠色,甚至连一丝尴尬也无,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的待遇。
他目光转向不远处花架下。
那里,王韫秀正独自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低垂着头,专注地做着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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